不知是誰在樓下小區的空地上種了一片紅莧菜,紅綠相間的葉子,齊齊整整很是好看。夏天正是吃莧菜的好時節,民間有「六月莧當雞蛋,七月莧金不換」的說法。
莧菜的古老超乎想像。在甲骨文中就有「莧」這個字了。漢朝古籍《爾雅》中,也有「蕢(kuài),赤莧」的解釋。可見,紅莧菜在當時就被人們所認識。
莧菜的種類很多,古人將它劃分為六大類,包括至今沒有「扶正」的野菜馬齒莧和用於觀賞的五色莧。如今,我們說的莧菜一般就是指白莧和紅莧。
用米莧代替草頭的「米莧圈子」。圖/西夏
白莧也叫綠莧,葉片細小圓闊。上個月去上海,在本幫菜餐廳點了道「草頭圈子」。服務員小妹撇撇嘴:現在不是吃草頭的季節,太老啦,可以換成米西。「米西是啥?」服務員解釋了半天我還是懵著。等上桌一嘗:菜味濃,有點滑溜溜的,這不就是莧菜嘛。「米莧」是莧菜的別稱,大概因為上海話的「米莧」跟「米西」發音相似,菜單上便如此簡化的稱呼了。
作為一個古老的物種,莧菜有諸多稱呼。米莧、蔊(hàn)菜、天仙米、雁來紅等等,說的都是紅、綠莧菜。雲南的「小米菜」也是莧菜的一種,但跟我之前見過的紅莧菜不太一樣,葉片和根莖的紫色似乎更多。焯水之後,打個蘸水就能直接吃,味道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同。
雲南的「小米菜」也是莧菜的一種。圖/西夏
南方比北方更常吃莧菜,最普遍的稱呼是「蔊菜」。湖北、安徽、江西一帶都是這個叫法,據說是依照方言發音而定的。《本草綱目》就有記載:蔊菜生南地,田園中小炒也。
興許是因為紅莧菜的顏色討喜,人氣也比綠莧菜高得多,就連古人的詩詞都對紅莧贊詠更多。陸遊寫的《秋日雜詠》中有:「紅莧如丹照眼明,臥開石竹亂縱橫」;王安石的《竹窗》中有:「竹窗紅莧兩三根,山色遙供水際門」。而白莧一直被當作清貧、廉潔的象徵。大概因為莧菜是野菜出身,對生長環境不怎麼挑剔,只要給條「野路子」,便能不管不顧的長起來。
紅莧菜的魅力,連張愛玲這樣的美食家也沒抵擋住。她在書里回憶跟母親在上海同住的那段時間,常去舅舅家吃飯,而母親總會帶上一份清炒莧菜:
蒜蓉紅莧菜。圖/米拉Miira
」莧菜上市的季節,我總是捧一碗烏油油紫紅夾墨綠絲的莧菜,裡面一顆顆肥白的蒜瓣染成淺粉紅。在天光下過街,像捧著一盆常見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紅花,斑斑點點暗紅苔綠相同的鋸齒邊大尖葉子,朱翠離披,不過這花不香,沒有熱呼呼的莧菜香。」
用紫紅色的莧菜湯汁拌飯吃,是連大人都很喜歡的戲碼。米粒被染成淺粉色,一頓普通的家常便飯,也因此多了一點情趣。
野菜大多屬寒性,莧菜也不例外。清代有部《隨息居飲食譜》,是著名的食療書,說莧菜「補氣清熱明目,滑胎,利大小腸」。所以孕婦不宜吃,而火氣旺盛的人,夏天可以多吃些莧菜。紅莧菜到底有沒有補血的功效,也經常被人質疑。補血不是因為莧菜的湯汁是紅色的,而是因為含有比菠菜更高的鐵和鈣質,且因為不含草酸,所以營養更好吸收。
書里還提到了莧菜的做法,拌、蒸、湯、炒、燴皆可。炒莧菜最常見,張愛玲用一句話就簡明扼要的說明了做法:「炒莧菜沒蒜,簡直不值一炒」。我個人的口味,還喜歡再放一點兒醋,夏天吃尤其下飯。
張愛玲說:炒莧菜沒蒜,簡直不值一炒。圖/網絡
袁枚的《隨園食單》是公認的吃貨筆記,其中有一條關於莧菜做法的記錄,令我頗為困惑:「莧須細摘嫩尖,干炒,加蝦米或蝦仁,更佳」。這本身沒毛病,但最後還有四個字:不可見湯。
怎麼不可見湯呢,莧菜就要有湯湯水水才好吃。湖南館子大多有一道上湯莧菜,用的就是「燴」的做法。若有皮蛋加持,味道自然更加鮮美。長沙有句老話:六月莧菜當線雞。「線雞」即閹割過的騸雞。夏天的嫩莧菜加點湯水燜,也可匹敵線雞的鮮美。而且莧菜滑溜的口感宜軟不宜硬,多燜一小會兒,菜的清甜才可充分析出,送飯吃更加可口。
加了皮蛋的上湯莧菜。圖/sohu.com
不知道是袁枚不喜歡湯莧菜,還是當時對莧菜的認知有局限。一個多世紀之後,清代的翰林學士薛寶辰才給莧菜平了反。他晚年信佛吃素,對各種蔬食頗有心得。《素食說略》中有明確記載:「莧菜有紅、綠兩種,以香油炒過,加高湯煨之」。
這大概算是早些版本的「上湯莧菜」吧。
莧菜「須細摘嫩尖」。但凡老一點,就根本沒法下嘴。可這種菜偏偏長得快,一個不留神葉子就長成了巴掌大,像我家小區樓下的那副模樣,基本也就只能用來欣賞了。
寧、紹一帶的「霉莧菜梗」算是另闢蹊徑,任它一猛子躥到秋天,能長到一人多高,拿在手裡像樹枝一樣粗壯。去葉留杆,剁成寸段入壇腌制。莧菜很好發酵,且汁液風味十足。居家的人都有這種經驗,吃剩的莧菜不能隔夜,稍有發酵,整個冰箱都如臨大敵。
霉莧菜梗蒸豆腐。圖/網絡
吃莧菜梗時,拿住一頭,用嘴一吸,果凍狀的莧菜芯便滑入嘴裡。喜歡與否完全呈兩極分化。有人說它風味雋永,蒸豆腐能多下三碗飯。不喜歡的則避之不及。要知道,腌莧菜梗剩下的那罈子「臭鹵」,可是做紹興臭豆腐的好料。
前兩年去紹興,我與霉莧菜梗有過一面之緣。個人感覺,這玩意聞著沒有臭豆腐臭,翠綠的外衣還有點小清新。遂放下警惕用力一吸,咸臭味順著鼻腔直竄腦門兒,當即意識模糊了兩秒鐘,再不敢小覷莧菜的威力了。
霉莧菜梗,是你想像不到的威力。圖/西夏
這種腌法還真有跡可循。北宋蘇頌說:「赤莧根莖亦可糟藏,食之甚美,味辛。」這樣的口福,還真不是誰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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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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