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豆腐
雪飛龍
客家人有個這樣的習慣,幾乎每家都會置辦各種各樣的物件——竹器、木器、甚至石器。笨重如石臼、石磨,一樣不少。自家齊備,免去了東借西還的麻煩。
記憶中我家的大石磨擺在大門口的檐下一角,平日裡磨米粉,磨豆腐,磨辣椒醬,大石磨功不可沒。每年新米一出,必做新米糍以示慶祝;重陽節要炸芋包子,磨上一盆雪花般的米粉以做準備;冬日,把收集好的紅辣椒,經石磨一碾,便成了下飯時最好的佐菜——辣椒醬。而那時,我最喜歡的卻是磨豆腐。
磨豆腐是一件挺開心的事,雖是苦活累活,但是想到那香噴噴的豆漿,白花花的豆腐腦,配上青椒紅椒一炒美味可口的鮮嫩豆腐,所有的疲累都會化作動力,推起磨來,竟也不覺太累太難。
曾經,我們的生活水平較低,普通百姓能吃上幾塊豆腐都算奢侈。聽說磨豆腐,我總是格外興奮。浸泡了一晚的黃豆,個個鼓鼓脹脹的,如吹起的小氣球,甚是可人。我早已做好準備了。祖母一勺勺舀進磨洞裡,我雙手握著礱鉤,均勻地推著石磨,隨著隆隆聲響,豆子便化作豆漿,從石磨的四周源源不斷滲出,雪白雪白的,我便似乎見著了一塊塊誘人的豆腐。
祖母是個能幹人,蒸米酒,做米果,制豆腐,腌酸菜,無一不精。當豆腐磨畢,我們把磨好的豆漿抬進廚房。她便系好圍裙,架好濾布——濾布是用當地產的夏布做的,四角釘在一個十字形木架上。然後把豆漿一勺勺舀進濾布里,不斷搖晃,將豆腐渣濾出;而豆漿則源源不斷地透過夏布的縫隙滲入鍋中。妹妹在灶前燒火,將濾在鍋里的豆漿加熱至熟。豆漿熟後,祖母便舀入事先準備好的盆里或桶里。嘴饞的我們,會爭先恐後地盛上一碗,有糖的時候加上一勺糖,沒有也不打緊,怎麼吃都是香噴噴的。那濾後的豆腐渣也沒有浪費,伴上辣椒,芋子,還可做成豆腐餅,用來蒸臘肉,那可是香飄萬里的一道客家名菜呢。就是現在,一些大酒店小餐館,也會用豆腐渣來製作美味,竟然比豆腐本身還受歡迎。
豆漿要製成豆腐,少不了一樣東西,那就是石膏。石膏要在炭火里煨熟,再碾成粉末,再加水調勻。然後撒在豆漿中,攪勻。大約半個小時,豆漿便凝成了豆腐腦。用豆腐腦直接做菜,絕對要算美味,配上一點瘦肉,撒上一點蔥花,不刺激你的味蕾那才怪呢。祖母知道我們愛吃,每次製作豆腐時,都會做上一大碗豆腐腦,供我們拌飯吃。
製作豆腐的最後一道工序是加壓。將豆腐腦舀進特製的木框中,蓋上蓋子,蓋子上加上幾塊洗乾淨的大石頭。OK,等上幾個小時,便可大功告成。祖母乾淨利落地把這些完成後,才可以真正消停下來。我知道,她其實很累了。只見她扶著腰,慢慢找凳子坐下,緩上一會兒,才去拿碗吃飯。由於白天忙活,做豆腐基本上是晚上,壓了一晚的豆腐,到第二天完全成形。祖母早早起來,把豆腐一塊塊分割好,盛放在籃子裡。要吃的時候,取幾塊下來,做成我們最愛吃的佳肴。有時候,也會送一些給左鄰右舍,讓大家一起來品嘗。當然,人家做了也會送給我們,這是農村裡千年不變的定律了。我們感受的就是這種溫馨與溫情。
豆腐做菜,花樣繁多。黃燜豆腐,玻璃豆腐,串燒豆腐,油炸豆腐,麻婆豆腐,豆腐瘦肉湯,豆腐魚頭湯,黑白豆腐湯,還可以做成霉豆腐,臭豆腐,豆腐乾,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興國三寮有豆腐宴,所有菜肴全由豆腐製作,端的是別具一格,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來客。遊客到三寮,必吃豆腐宴。祖母雖然做不了這麼多品種,但家常小菜還是做得有模有樣,色彩鮮明,滋味獨特,深受我們兄妹的喜愛。
現在,豆腐已經不用石磨去磨了,那太費體力。有人發明了一種機器,簡便迅捷,效率高。其實,何止是磨豆腐,原先依靠傳統器具來製作的,全部用上了機器,打肉撮不用石臼,打黃糍麻糍也不用石臼,機器一絞,簡直就是分分鐘的事,時間節約的何止十倍。現代人就是聰明,能想到各種辦法把自己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那沉重的大石臼大石磨從此恐怕很難派上用場,那些搬了新居的人都懶得把它們搬過去,一律將其遺留在老房子裡,甚至隨便拋在屋外,任由其蒙塵落垢,日曬雨淋。
而我,倒懷念那種純手工製作的歲月,雖然辛苦,但是辛苦過後卻是幸福,經自己努力做出來的東西吃起來才會感覺特別香。每次去鄉下,見到那些傳統物件,我都覺得格外親切。有一次去竹笮赤坎的一家農莊吃飯,看到院子裡擺了有石磨、石臼、風車等農家常見什物,一下子感覺回到了少年時代;而在另一次也是一家農莊裡,有人竟然在做手工肉撮,那木杵與石臼撞擊的聲音怎麼那麼美妙,看得我手痒痒的,真想過去參與一番。
磨豆腐的日子雖然已經過去,凝成了歷史,但那溫馨的感覺早已烙在我的記憶深處。那些畫面,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愈加清晰,時時閃現在我的腦海。如果有機會,我肯定要去磨一次豆腐,感受一下那留在記憶深處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