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紗》在毛姆的小說里,大概是算不得很為人熟知的。2006年上映過由愛德華•諾頓主演的同名電影,也並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
電影上映那年我正讀高三,在學校旁的路邊攤買了一本二手的《看電影》雜誌,封面就是《面紗》。金髮的外國姑娘嬌滴滴的撐著洋傘,泛舟濛濛墨色山水中,有種格格不入的美。
最近被封面吸引讀了《面紗》的小說,情節和電影並沒有很大的差別,但電影中被修改的結局卻可以說是完全改變了故事的氣質。《面紗》講了個十分簡單俗套的故事。養尊處優,目空一切的嬌小姐,在經歷重重變故後,揭開了天真的面紗,看到了真實的世界。然而比起電影中幸福圓滿的結局,小說中接連而來的死亡仿佛更貼合主題一些。
有人說毛姆只不過是個二流作家,寫的東西只一味迎合潮流。但我並不認為簡單的故事就不能是一個好故事。簡單有簡單的好。毛姆的文筆算不的華麗,敘事也規規矩矩,這讓他的書相對來說很易於閱讀。不至於像《百年孤獨》或是《迷惘》之類的作品一樣,看了四五十頁還是稀里糊塗。這些簡單的故事,娓娓道來,呈現一種踏實的親近感。畢竟大多數人如你我,過的正是再簡單不過的人生。
當然也有戲劇性。可這些戲劇性不是壯闊的戲劇性,是在屋後草地上生出的一株纖細藤蔓,攀附著薄牆蜿蜒生長,不突兀,不急躁。他先是建立起普普通通的俗世生活,再把這一切置入突然的荒誕中,讓人莫名其妙又覺得合情合理。
故事裡的人物似乎沒有明確的善惡。善良木訥的細菌學家沃爾特,會為了報復妻子凱蒂不顧一切的將她拖往爆發霍亂的村莊;嬌滴滴的天真小姐凱蒂,會突然爆發人性光輝,不顧自身安危去照料霍亂地的孤兒;玩世不恭的風流海關長沃丁頓,會死心塌地的鐘情於一個落魄的滿族姑娘;在當時戰爭疫病肆虐的中國奉獻一切的修道院長,原本是生活在奢侈城堡中的法國貴族;薄情寡義的反派一號查理……
好吧,他確實偽善得徹底,找不出什麼值得誇獎的地方,但他能在事業上混的風生水起,讓旁人討厭他卻又不得不承認他遲早會出人頭地,也算是出類拔萃的好手段了。
這種模稜兩可的設定讓每個角色都像籠著一層紗,看不真切,充滿讓人探究的興致。甚至查理是如何讓強勢精明的妻子多蘿西對自己的風流作為無動於衷的,應該也是個有趣的故事。
江西人民出版社的這一版封面做的特別好看,霧蒙蒙的霓虹色,女人的側臉像虛幻的幽靈。
我其實很喜歡凱蒂未經世事時的天真模樣,自信,脆弱又愚昧。一如封面上的女人,層層白紗覆面,看不見世界,也不願看世界,閉著眼,恬然自足。她傷害旁人只因為沒有感受過傷害,她愛上旁人只因為沒有看清過愛情。就像只漂亮馴服的小寵物,在櫥窗里懶洋洋的打著哈欠,任誰都喜歡。
所以我能理解沃爾特為什麼這麼熱切的愛上她。沃爾特看起來是了解真實世界的,他沒有天真的屏障,他清楚的知道凱蒂是個怎樣的姑娘,了解他們的婚姻不過是凱蒂盲目的虛榮心作祟,連接他們的可能是一切卻不會是愛情。可即使如此他依然執著的把凱蒂綁在身邊,至死沒有走出對凱蒂痛苦又矛盾的迷戀。
「死的那個是狗。」沃爾特的遺言出自十八世紀英國作家奧利弗•哥德史密斯的詩《一隻瘋狗之死的輓歌》。善良的人收養流浪狗,狗卻發瘋咬了他,四鄰惋惜善人將死,結果卻是「人的傷口很快痊癒/死的那個是狗」。也許在沃爾特心中,自己從未站到過凱蒂身邊,他只是固執的仰視她,即使到了生命的終結,也堅持讓凱蒂成為無辜的那個。被蒙著面紗的不只凱蒂一人,只是她原本懵懂,在瞥見真實後選擇扯下面紗,直面世界;而沃爾特卻執著於面紗下的虛幻,明知障目,不舍放手。
所有人都是覆著層層面紗踏入這世間,窮盡一生不懈探求,追尋真實。可我不願做個真切得徹底的人。留最後一層薄紗,得見世界斑斕輪廓,細微處便隨它朦朦朧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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