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香港:一面是繁華時尚、寸土寸金的都市,一面是寧靜恬淡的郊野、全球經典徒步路線麥理浩徑

作者:CUP       2019-08-02 03: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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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周刊》2019年第30期,原文標題《行走麥理浩徑》

對香港的印象因人而異,大多來自黃金時代的香港電影,它們是《古惑仔》里的銅鑼灣和灣仔,是《重慶森林》里的重慶大廈,以及TVB港劇里的油麻地警署和都爹利街石階……香港是繁榮、時髦、寸土寸金的國際大都市,人們盡情地享受消費主義的狂歡。然而,香港還有另一面:恬淡、自然,藏匿在香港的日常生活之中,比如各國徒步愛好者們心馳神往的香港野徑。其中,最出名的是貫穿香港東西方向,長達100公里的麥理浩徑。它貫穿8個郊野公園,跨越山嶺、海岸、叢林、溪澗以及古老的村莊。這條自1979年開放的徒步路線因其專業和野趣,被《國家地理雜誌》評為全球經典徒步路線之一。

記者/卡生 攝影/馮海泳

麥理浩徑第四段是整條路線最艱難的行程。長路漫漫,遙看馬鞍山

山與海的「混血」

夏季的香港,時常有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搞不好就淋成落湯雞。準備進山之前,我和攝影師準備好了裝備,說不上專業,但也足夠抗衡變故。我們登上前往麥理浩徑起點的公交車,從西貢碼頭出發,往山的更深處行駛。香港司機開車很猛,拐彎處並沒有剎車的意思,後來香港的朋友告訴我,這麼生猛的原因和人們遵守交通規則有關,沿途不會遇到突然橫穿馬路的行人,所以香港司機可入選全世界最猛司機前三名。

公交停泊在北潭凹站,順著公路走一段便抵達目的地,一塊木牌子上寫著「麥理浩徑起點」。在過去的徒步經驗里,一旦有這類明顯的標示牌子,就意味著是一條老少皆宜的行走路線。這個判斷只對了一半。麥理浩徑總共10段,每段長度在4~15公里不等,每段難度係數和風景特徵各不相同,有的路段對體力、耐心十分挑戰。曾經多次行走麥理浩徑的廣州朋友大鯨告訴我,麥理浩徑最有趣的是它又野又專業。「在被英國殖民的百年里,徒步作為當時的時尚潮流被英國人帶到香港,英國人對自然郊野的喜愛超乎尋常,所以當時的英國政府提出一個觀點,麥理浩徑要專業也要自然。專業指的是標牌明確、安全措施完善,路段設計多元有趣;自然指的是沿途不對原始森林過度開發,保持周邊村落和自然生態的完整。」

在開始行走前,我對大鯨的描述似懂非懂。沿途中,慢慢理解了這條路徑的專業。每行走500米就會有一個標牌提示,上面是路段編號,可以根據編號算出該路段已完成的行走距離和抵達終點的距離,如果在中途出現意外,可以撥打路邊的緊急求救電話,報告所處路段,很快就會有直升飛機展開針對性的救援。

最開始我們的行走除了多次遭遇暴雨外,一切都很順利。公路蜿蜒盤旋,行走經驗里應該很快就會出現一處景致,果不其然一個轉彎後,碧綠色的萬宜水庫出現。這是香港上世紀70年代完工的儲水量最大的水庫,為了紀念因為建造水庫而被淹沒的萬宜村而得名。突然而至的暴雨打斷了行進,我們在最近的亭子避雨。

雨很大,避雨的人絡繹不絕,其中一隊人馬是香港當地的老年團徒步者,每周都會相約走走麥理浩徑,這成了他們的日常生活。大雨里走來一位濕透的外國人,沒有任何裝備,手裡捏了兩瓶礦泉水,一看便知是時常走麥理浩徑的愛好者。通過一番攀談,他成為了這次行走過程里我深度採訪的對象。

喬治是從小在香港長大的印度人,他陪伴我們行走了麥理浩徑一~二段的行程,與我們分享了他與香港的故事

喬治,出生在印度,成長於香港。他的粵語比英文流利得多,看著一個印度人說流利粵語這感覺很奇妙。作為定居香港的印度二代,除了皮膚的顏色不同外,喬治並沒有把自己當成是異鄉人,他試圖融入這個地方。他說,香港的基因是混血的,英國人、印度人、菲律賓人的二代,在這裡活得比本土香港人還要有歸屬感,香港的「港味」會改變所有棲息在這裡的人。

喬治是「加拿大旅館」的老闆,他在尖沙咀黃金地段的重慶大廈里租下了100多個單間。王家衛拍攝的《重慶森林》,講述的就是關於重慶大廈里魚龍混雜的故事。我看過一篇關於重慶大廈的文章《世界中心的邊緣地帶》,作者麥高登寫道:「重慶大廈只是位於香港但並不屬於香港,它是由外來者在香港黃金地段築就的另一個另類孤島,是繁華香港中一個底層世界的隔都。」我試著把這段話翻譯給喬治,他感同身受,作為一個說著流利粵語的印度人,很多時候還是會有來自身份的認同困擾。他說,他正在寫一本書,以香港的成長閱歷重新認識印度,許多發生在他出生地的故事與他的生活產生了嚴重的文化隔閡。喬治工作的重慶大廈和常常行走的麥理浩徑,一個陳舊、神秘,另一個開闊、自然,像兩扇彼此獨立卻又相連的房間,其中有錯位、重合、衝突與矛盾,但是它們就在這裡,同一個島嶼上的兩種截然不同但又並置的生活。

喬治每個月會至少兩次行走麥理浩徑。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他常常走的是與我們相遇的麥理浩徑第一段,10公里的長度抵達浪茄村後再折返回起點。郊野和城市的切換,是後來我們遇到的大部分香港徒步者共同的感受:麥理浩徑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就像一個減壓變速器,與城市一牆之隔,卻是別有洞天。

麥理浩徑的山海風光是最有特色的,迎面撲來帶有鹽味的風,確定無疑,這就是香港

沿途有許多被廢棄的荒村,牆上爬滿爬山虎,顯得破敗

公路上隨處可見牛糞,不久就看到一個「牛群家族」或躺或臥霸占了公路,急得後面的車「嘟嘟」按喇叭,牛們坦然自若並不理會。喬治告訴我,這些牛是曾經村裡人養的,後來村裡的人慢慢遷移到了城市,牛變成了野生。牛群繁衍得快,麥理浩徑成了牛的樂園。政府派人把牛拉去絕育再放歸山林,絕育牛耳朵上多了編號。不僅第一段路上野牛盤踞,第六段還有許多野生猴子占山為王,動物與人類在都市邊緣找到了和諧的相處之道。(溫馨提示:在香港喂野生動物食物是被嚴格禁止的。)大家各自安好,不去破壞生態成為了徒步者們的共識。

一路攀談、行走,時間過得很快,我們抵達了第一段的東壩。左側是萬宜水庫,右側是西貢大海,自空曠的公路看去,陰雨綿綿的海面上方飄著白色霧氣,朦朦朧朧中可見由海浪沖刷形成的海蝕柱和1.4億年前火山噴發形成的六角形岩石柱。由於地貌的特殊性,這裡被稱為全球面積最小的世界地質公園。喬治建議我們從六角形岩石柱旁的小路溜達到海邊。天與海,人造公路與火山岩石,如在古老和現在之中漫步。

接下來的行程是麥理浩徑最精華的部分,是許多徒步者會單獨體驗的路段。麥理浩徑不會強人所難,行走其中一段,累了隨時可以從最近的路線下撤離開。這段被熱捧的路段有西灣和咸田村莊的白色沙灘,地勢險峻的西灣山,是行程中的亮點。翻過西灣山豁然開朗,高山與大海第一次以組合形式出現。潮濕的海風打在臉上,是TVB港劇里野郊鏡頭的味道。這一段路對體力是有考驗的,路變得泥濘,有時是稀泥和石頭,有時是台階,我開始漸漸理解大鯨所言的「野」趣。她跟我說:「麥理浩徑我走過多次,它的路段風格根據最初的山路適度改造,沒有千篇一律的台階,不會讓你覺得無趣,尤其是第一、二段路,山海風光的起承轉合讓徒步者應接不暇。」

或許是一、二段路上風景一流,難度適中,所以短途的徒步者會反覆來這個地方度周末。第二段的沙灘是徒步野營的好地方,約上三五好友,準備過夜帳篷和野炊工具,晚上點起篝火,彈奏吉他,伴著海浪入眠,早晨醒來看初升的太陽把海面照耀得波光粼粼。這裡是香港,又不是香港。

走過世界很多徒步路線的大鯨說:「在山海之間,迎面吹來鹹濕的風,你知道這裡是香港,不是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她曾經走過西雅圖類似的山海路線,但麥理浩徑的山海風味就像是獨門配方,你能感到它獨有的港粵文化。

馬鞍山頂的風景是徒步者一路艱辛後收穫的禮物

我說何以見得?

她聊起最喜歡的西貢碼頭。這個地方是徒步者進山前的必經之地,每天有大量的本地人和遊客從這裡去往香港的離島。「我特別喜歡黃昏的西貢碼頭,你坐在這裡能很快分辨出哪些是遊客,哪些是島上的住民,前者顯得緊張興奮,後者的狀態十分閒適。」看錶情並猜測身份的遊戲是大鯨的樂趣所在。西貢碼頭最有特色的是海上市場,漁民捕得新鮮魚在碼頭船上售賣,陸地上的買家討價還價,漁民把魚放在籃子裡給買家,買家再把錢放在籃子裡給漁民。這些年來,西貢島人沒有因為運輸發展輕易改變日常習慣。仿佛置身於時間之外。

香港|徒步麥理浩,你想不到的風景都在這裡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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