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評審主席刁亦男很平靜。
今年是FIRST的大年,有13部長片入圍競賽單元,要平靜的刁亦男來形容,那也是一場漫長、激烈而又殘酷的拉鋸戰。
藝術影片是審美的碰撞,而個人的審美最難達到一致,溝通、分享,求同存異。「重要有一個選出來,在票數上得以認可,沒有說一部電影完全大家都是一致通過的,存在疑問也很正常。」
但「影片完成度很高」則是大多數評委的共鳴,這一完成度不僅僅展現在單一方面,而是在攝影、剪輯、劇本各個層面的爆發,在新的一年裡,新人導演們的影片,站在時局和市場的高地之上,影片的厚度已經增長到了另一個層次。
同時,電影與普通人和觀眾的距離,都正在被拉近,在刁亦男看來,這是最為明顯的特徵:「年輕人已經把用影像表達作為一種生活方式了,我覺得特別好。」
這是一個闡釋自我的年代,年輕人們不再吝惜於把相機對準自己。評委們發現,這次FIRST電影節中,作為自己的處女作,許多導演們都講述了自己的家庭故事:《春江水暖》將分四季照顧母親的母題,以國畫美學暈染開來,《慕伶,一鳴,偉明》用三重視角,折射出家庭里的困境;而《春潮》則從祖孫三代的視角,來探討缺席和畸形的感情。
年輕導演越來越求穩。這是刁亦男的感受:「通過家庭來表達自己的創作想法,相對安全一點,像一個舒適區,不用去擔心失控。相反,像《第四面牆》就更勇敢一些,涉及的領域也更冒險,令人有一些驚喜。」
地方方言的多樣性也正在廣泛生根。粵語、維語、山東方言……方言是許多青年導演們回歸自我的一種表達途徑:在自己的家鄉拍,使用最熟悉的方言,同時也是一種降低製片成本的表現。這不再是展現地域奇觀的獵奇表達,大多數自我的表現在力求描述的現實中所取得。
無論這些地域元素單獨在現實中所具有的標籤是什麼,當被攝入鏡頭時,所敘述的內容,就在影片中產生。對於導演而言,創作不僅僅是把生活中真實的東西寫出來,更要學會「預感」,情節雖然是被想像出來的,沒人經歷過的,但是會比生活更加真實。
他最期待青年導演對自我的忠誠,並認為這是極為珍貴的品質。「表達的真誠是第一步,然後要把這些東西,通過你的技巧去更加電影化地表達出來。」
中國的獨立影片,在近期仍然還會被局限在預算很少的情況中。對於年輕導演而言,想要拍得「好看」,刁亦男覺得可以在文本上下功夫:「這可能會解決很多問題。」
他提到了《竹林中》《低俗小說》等現代文學的發展對電影的敘事結構的影響。較之文學而言,電影的內容往往稍顯滯後,所以在表達上,電影有更多的空間。「比如你看到一部電影的某個片段,你也曾看到過某部文學中的某個段落,和這個電影片段相呼應,那你就會知道這個導演一定讀過這個文學段落,一定曾經在這裡駐足過。」
但是創作者要尊重尺寸,過於文學化的影片不能算作是好影片。「電影畢竟是一個物質世界賦予的,還是要尊重物質現實帶給你的直觀感受,而不要去人為地修飾它,僅僅依仗文學描述,就會讓導演陷入到一個修飾的陷阱里。」
創作和溝通並行,能拍出偉大電影的導演必然擅長溝通。「如果你有能力,自己寫劇本當然是很好,但如果有合適的編劇一直合作,像黑澤明一樣,那麼自己專注於拍攝,也不妨礙成為一個好的導演。」
第一部拍類型片有點難
刁亦男是國內類型影片的先驅。當有記者問及他對國內黑色電影的想法時,自己的《白日焰火》成了他脫口而出的第一部影片。
連刁亦男自己都這樣想,類型片自然就更容易成為年輕導演進入產業的進階之路。尤其是在FIRST以外的電影節展上,類型化、更具備商業潛力的影片,時常會受到更多青睞。
和刁亦男自己一樣,用類型化的外殼,來包裝自我訴求,成為年輕導演的常態。而放棄傳統藝術影片的素人出演,選擇成熟的商業演員,與資深編劇合作,對於新人導演來說,第一次處女作就具備了如此市場化的意識,意味著創作和產業的距離越來越近,大家不再各自孤立存在,而是以電影架起雙向橋樑。
幾年前那種找親朋好友借錢,傾家蕩產拍電影,最後卻遲遲難以上映的情況越來越少見。據數據顯示,擁有製片團隊和投資方的作品,在這屆FIRST征片名單中高達71%。
FIRST競賽入圍影片向所有人大聲宣布,自己正在逐漸推翻獨立、粗糲的固有印象,產業端的意見被認真聆聽。同時,反倒是產業也逐漸向內容靠攏:如今的創投上,年輕導演遞上劇本,第一反應是先談市場和票房。
刁亦男能理解這些導演們的心情。他談起當年自己受過的挫折:「《白日焰火》在剛開始的時候就非常個人化,非常自我。然後劇本拿到市場上根本沒有人投資。你的表達太個人了,所以你沒有辦法獲得拍攝的機會,那我就想,要退一步。我要低下我的頭,去認真地看商業類型片。後來我發現,商業片里的類型片,是可以非常好地完成作者表達的。」
他希望產業和導演都能達成更好的溝通。溝通的是市場內容,還是創作自我,都只是一種策略。不排除有一些導演心裡的自我非常強烈,但他已經學會將自己先包裹起來,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跟你溝通。「這個不見得是不對的,只是大家面對當下的方式。以前大家都拍苦大仇深的,強烈控訴的電影,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會把電影當成一個作品,一個讓更多人看到的工業產品來看待。」
一部更容易面對市場的影片,未必一定容易面對自己。「第一部拍類型片要更難,因為類型片需要電影導演的控制力要準確,更成熟,因為他不是紀實性的,只需要長鏡頭或者固定鏡頭,就像紀錄片一樣,把這些東西客觀地呈現。類型片需要導演有表現力,還需要有一些非常強的美學要求和氣氛的塑造能力,所以當然難。」
當然,FIRST從來不少善於精準把握每一個鏡頭的年輕導演。當年雙殺了最佳劇情長片和最佳導演兩項大獎的忻鈺坤如此,以一部短片贏得了執導《我不是藥神》的文牧野也如是。「儘量把電影拍得好看一些總是沒有錯的。我最希望的就是年輕導演們拍出我想不到的好影片,遠遠超出我預期的那一種。」
在剛剛結束的FIRST閉幕盛典之上,胡歌、李亞文、海清等許多演員都戲稱「自己很便宜」,希望能與青年導演們合作。「只要導演覺得演員能夠幫到他的電影,我覺得當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著名的演員參與到獨立電影的製作中來,會讓更多的人關注這樣的電影,同時也說明,演員也非常願意有不同的體驗,創作一些他們覺得更加嚴肅的角色。」
「現在的導演呈現出一種相對多元的表達,從類型片,純粹的社會現實片到特別實驗的電影都有,而且很多人是從國外學電影回來的,所以他們的理解又是不太一樣的。」
「肯定跟我們那個時候不一樣,不一樣,也不是什麼壞事。」平靜的刁亦男說。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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