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裡有棵國槐樹
我家後院有一棵國槐樹,長了不知道多大歲數了,印象里它好像沒長啥,因為小時候的記憶它就好像那麼粗?記得我問過我爸,他說他小時候的記憶也好像樹是那麼粗?而我爸如果健在?現在已經是一百零九歲,他是民國元年出生,那麼這後院的樹年齡有多大?就沒人能說清楚。
這棵樹我是不敢伐,確實樹的年齡大了,成不成精說不清楚,小時候愛看聊齋,好多的故事像樹根一樣的扎在腦海,這記憶的樹根想拔都不可能,而好多個街坊見了我都跟我說,把樹伐球了算了,現在還要樹做球?木頭又不值錢,冬天還要人掃樹葉?
而掃樹葉就麻煩了麼?難道掃的過程就沒點詩意?我的思緒飛進了魯迅的小說《風波》里,夏夜一群村夫乘涼,一群村童在陰涼下戲耍,九斤老太指著一個瓷碗在那擺古經……
村裡的樹討人嫌
什麼時候村裡的樹開始討人嫌?
說不清楚。
有一天我站在八里塬上看村子,一個很大的變化讓我很吃驚,原先吧,想想時間也不長,才一二十年的光景,站在這八里塬上看村子,好像只有冬天裡才能看見房,因為冬天沒有了樹葉的遮擋,其它季節,幾乎是看不見瓦屋的房頂的,八里塬下的一溜兒村子都好像是藏在了綠茵茵的樹林,讓人感覺很美。
現在?
現在,村子裡的樹已經是稀稀拉拉,房屋盡都裸露在炙熱的日頭裡,而冬天,少有了樹木的村子也因為沒有了樹木的庇護顯得好像要冷在了骨頭。
樹有這麼討人嫌麼?村裡的人為什麼現在不愛樹?
樹不值錢!不值錢還賠錢!誰誰家院子裡伐樹還倒給人貼錢!誰誰家的樹風吹折了樹枝還給人家賠錢!
聽聽……
這就是當下的村民,對村裡樹的控訴。
而村裡樹就都是罪過麼,沒到夏忙,沒到酷暑的季節,誰都忘記了有樹的好處。
也想想有樹的好
鳥窩?榆錢?桃杏?大樹底下聽故事。
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在八里塬上的勞動,正是酷暑的中午,也就是誰誰說的鋤禾日當午,頭頂是精晃晃的太陽,腳底是滾燙的黃土,黃土上曬得打蔫的苞穀苗苗,我手搭涼棚,在刺眼的日頭底下尋陰涼,沒有,八里塬上沒有一棵可以遮陰涼的樹。要尋樹下歇涼,必須回村,那意味著要走一兩公里的路。
有樹多好?這是我頭一回心頭想強烈的有棵樹。
樹還有美的姿色。你不信我信。
不信你可以隨意打量一棵樹,老遠的一棵樹或者距近的一棵樹,它的枝葉伸張,總是那樣的長短有度,風兒輕輕的搖,它就像一個個美女翩翩起舞……當然有一個前提是沒有人攀折它的樹枝,如果有人隨意攀折了樹枝的話?它就可能長的很醜。
兩千年的時候,我去白鹿原上的老虎溝,老虎溝有個山樑,上面有棵樹當地人呼為「神樹」,當地人說不記得神樹長了多久,幾百年還是上千年?誰也說不清楚,由於它本是白皮松,長得本來就很慢,又是長在石頭變成沙子的山脊樑,所以就更長得慢。「神樹」有個傳說,說是誰折了它的樹枝,它會流血,必然會大禍臨頭。所以千百年來,沒有人敢折它的樹枝,「神樹」那個美,隔十多里都能瞅見它的美容。
村裡那個風
前幾天回村,村裡人都說風大,「多年了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風」,「整夜風吹的呼呼的叫人害怕」,「連房瓦都聽著在動」我睡在屋裡,聽著風在窗外嘶吼,這像草原的風,沙漠裡的風。
後院的國槐樹被我叫人剃了光頭,原因是鄰居多次說樹影響了她家曬日頭。我睡不著覺,想著風裡有後院國槐樹的哭訴。原來的大國槐樹樹枝是多麼的豐茂,它會在冬春秋三個季節里擋著西風的嘶吼,現在國槐樹沒有了樹枝,風就直接趴在了我的耳邊嘶吼。
再想想村子,誰家起了新屋,院子裡就不再有大樹,人們嫌啥?嫌大樹根會影響了院落的水泥地面,還有樹葉顯得扎眼了,老要人掃,以前的土院落沒有像現在這般嫌棄樹葉的。
村子裡樹減少了多少?誰也說不清楚,反正以前你感覺進了村子就像進了樹林,現在你感覺進了村子就像進了城市的城中村了,城中村的最大特點是像積木一樣的房房房,極少能看見一顆樹。
一排樹能擋著多大的風?一片樹林能擋住多大的風?無數的像樹林一樣的村子又能擋住多大的風?沙漠的風很大,原因是沙漠沒有樹,海洋的颱風厲害,是海洋里不長樹。村子的樹少了,自然而然把風給招來了,那是沙漠的風的弟弟,那是海洋的風的哥哥,風的哥們弟兄們到村子裡來逞能。
我想把這個道理說給我的鄉黨,說給天下同是農民的兄弟姐妹們聽,村子裡栽樹吧,栽從前的大樹,讓村子成為原來像樹林一樣的村子,風就不大了,不會再撒野了,變成溫順和煦的風了。
有樹的村子
有樹的村子,一年四季都會有驚喜,早上睜開眼醒來,各種不同的鳥會在第一時間裡跟你打招呼,讓你一天的心情愉悅。
有樹的村子,春天是熱鬧的,不知道從啥地方飛來會唱歌鳥,唱著各種美妙的歌,就像村子裡來了歌唱家明星呢。燕子也會在春天裡歸來,各自找到自己的家,然後再築窩,繁衍自己的兒孫呢。
夏天裡的村子,算黃算割成了鳥里的主角,她一遍一遍的唱著算黃算割,那歌聲里有著悽慘動人的故事,是要提醒農人們抓緊收割,不要再犯她以前的錯誤了。
秋天的樹上,秋蟬把鳥兒的歌聲全壓住了,哈哈!就由她獨唱好了,她的獨唱會引來村子的頑童,來到樹下捉她呢,不但捉了她,還要在秋天的夜晚打著手電筒捉她的蛹呢。
冬天到了,村子的樹落了葉子,麻雀在樹上充當樹葉,它們總是在沒完沒了的開會,商量著什麼話題。當然喜慶的就是喜鵲了,它落在誰家的樹上喳喳叫,那一家人的心中會樂開了花。
有樹的村子永遠有故事,村子裡的老奶奶老爺爺的肚子裡總是有好多好多有關樹上鳥的故事,叫一幫圍著他們聽故事的娃們聽著入迷呢。
樹還曾經是村子的功臣
卻說過去人為什麼愛種樹?因為樹就是蓋房子的木料,它是家裡房子上的一根木頭。過去老人們經常會瞅著自家的房子對客人說,這根椽子這根檁子是前院或者後院的樹。家裡的屋樑則更值得誇耀,因為能做屋樑的,都是長幾十年甚至是幾百年的大樹,老人會囈語一般的念叨說,「這屋樑是哪個長輩栽的樹,他可能最近是父親,再古老呢?就可能是爺爺,曾爺爺或者可能是曾祖爺爺了。那是一個家庭的血脈。
過去村子的樹曾經救過多少人?這個沒法統計,過去的土地沒有化肥,產量有限,稍有自然災害,人們就不夠吃。不夠吃的祖輩靠什麼餬口?這時村裡的樹就派上了用場,榆錢,槐花,嫩樹芽就不用說了,再餓的不行,樹葉,樹皮,樹根,也能延存人的生命。聽村子老人說,榆樹就渾身都是寶,榆錢,榆樹葉子榆樹皮,榆樹根他都吃過,所以活過來了。而在過去幾乎家家的院子都有大大小小的榆樹呢。
在過去,誰家院子的樹上要是有鳥窩是吉祥事,第一說明這家人善良有福,第二呢?鳥蛋則是人最最飢餓無奈時候的救命之物。
村子有古樹是村子的榮光
街頭的老碗會上,常常會聽到老人聊村子的古樹,岳十字曾經有棵四個大人摟不住的大柏樹,長得直戳戳的,有四五丈高,可惜的是,那棵樹在上世紀的五六年,被採伐後做了當時修庫峪河引水上八里塬的渡槽,當時全鄉的人那個夸呀:怎麼有這冷慫娃柏樹?這要長一千年都不止,史家寨村爭慫!
三隊的小河邊有棵大榆樹,也是四五個人都摟不住。二隊張家後院有棵大核桃樹,伐倒後一頁板就是一個大案呢,那有多粗?還有五隊的胡家後院那棵五柏子樹,好傢夥,最少也在五六百歲,三個大人摟不住?這種樹現在都沒有了?誰說沒有,有人抬槓說,現在史家的院裡就有一棵,據說有快二百年了。確實,這棵五柏子樹距離我家的大國槐樹不遠,只有不到十米。
村裡的大樹活在村子老人們的記憶里,「好傢夥!那幾個樹上每個樹都不止有六七個鳥窩,秋天青莊(老人說的一種鳥的名字,據說跟仙鶴像,已絕種?)落了一樹。」」「青莊蛋就像鵝蛋,一個蛋能炒一鐵勺子。美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