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是枝裕和的電影,我們會不自覺的想 : 他是怎麼把每天在身邊發生的事情拍得如此細緻,如此美麗,看上去的平淡中蘊含強大的感染力。
這就要說到是枝裕和導演的大殺器——室內空間調度。
電影《步履不停》,是是枝裕和運用空間調度最好的一部作品。
我們來看看,是枝裕和是如何在小空間裡花樣翻新,既滿足情節需要,又滿足人物塑造要求。
影片開始,一個刮蘿蔔的大特寫,先聞其聲再見其人。
很明顯是在廚房。
一個削蘿蔔皮準備料理,一個是哈哈大笑中。
母女的第一印象,女婿吃東西的偏好,女婿的性格,在三言兩句中彰顯出來。
前後三個鏡頭由小到大,慢慢伸展開來。
奇怪,為什麼看不清整個廚房的樣貌?
因為導演試圖在一步一步釋放整個空間,開始看不太清楚,那麼後面會越來越清晰,如果一開始就把所有的空間擺出來,之後就只能陷入重複了,而這部電影的關鍵點是,空間形式多樣化,絕對不重複。
老人出場,出門散步,碰上鄰居聊了起來。
談話的距離感說明關係熟悉,親近。
父母一個人慢慢行走的鏡頭
第一次獨行,老人步子很慢,一如往日的悠閒舒適。旁邊一個帽子短褲男從他身邊跑步下坡,顯然是在鍛鍊。很生活化的一個場景,中間包含有年輕與衰老的生命力對比。
老人行走鏡頭的作用有兩個 :
一,展示演員職員表。
二,老人經過台階,一個年輕人越過了老人,點出了步履不停的意義。
不但講老人的行走,接下來會講兒子也會走在台階上,這幾段台階的鏡頭總的概括為人生的行走。
鏡頭從行走切換到廚房
視覺上由慢變快。
從戶外到室內,加上對陽光的調色,看起來比較詩意,能吸引觀眾,是枝裕和正是看中了這樣的節奏感。
通過洗菜聲銜接海浪聲,鏡頭繼續回到戶外。
大遠景:海邊小鎮低矮的房子。
老人行走的環境,在最後得到了升級。
我們慢慢看到了大海,接著是一個城市的大遠景,呼應了步履不停,讓眼界一步一步開闊,像畫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老人散步回來。
從機位的視角,看出他和大門口的距離,同時,光線暗淡,面容壓抑,屋內構造的各種線條,猶如囚籠般困著他,代表父親在這個家裡面是孤獨,無人可以傾訴的。
老人在園林擺弄花草,這是他的愛好,但他是孤獨的。這個鏡頭的低位和取景把它壓縮在前景的兩個門框裡面,壓縮在中心,強調他的狀態。
停在房子邊上的一輛車。
這暗示著車子與房主的關係,暗示新的人物出現——姐夫。
放大空間,這下能看到廚房的全貌。
姐夫一家,尤其是姐夫,和其他人不太一樣,他的言行舉止,比較放鬆,有俗氣。
老人在屋內走位,只要稍微想像,房子的居室分布就一清二楚。
是枝裕和在本片里的最大特點是善於在狹窄的空間內,充分利用演員走位和對白帶動故事發展。關鍵還在於前景背景的事情都是互有牽連,一點也不凌亂。
比如父親從鏡頭前走過,只打到半身。
單純從行為上理解,老人這一「不屑」和無反應中還包含對姐姐一家的不大歡迎,他們在打房子的主意。
在老人看來,這是他當了一輩子醫生換來的,有感情得很,但大家有事沒事都聽老太婆的。
所以他感到不爽,故意把自己獨立於這個家庭之外。
聽到孩子開心得叫著「最喜歡外婆了」,他大力關上門,進入工作室,這個相當於他孤獨的堡壘。
發現沒?
老人的很多鏡頭,都有線條把他框起來,也說明父親的家庭生活是比較死板,中規中矩,缺乏活力的。
只有在外面散步的時候,他才會放鬆。
拍其他人的時候,就不會有被線條造成的壓迫感,只有對老人是這樣設計的。
良家一家行走在台階上。小孩走在最後面。
生活經驗告訴我們,帶有度假回老家陪爺爺奶奶性質的行程,小孩會沖在前面。
但從良多的言行舉止看,對於祭拜,他不大上心,比較排斥。
老婆拿的東西比良還多,看出良多與老婆的關係是怎樣的,以及良多的性格 : 從小是被遷就的,長大後,老婆也要遷就他。
導演想藉此告訴我們 : 所處空間一定要為人物性格和人物細節服務。
良多一家進門 :
這一長鏡頭拍下了所有人的互動:通過對話,發現母子關係生分,強調良多很久沒回家,家附近的環境變了,良多也不知道。
我們注意這個進門的鏡頭,良多一家躲在木欄杆外,造成兩方溝通小小的障礙。
為什麼使用長鏡頭來表現他們的互動?
一是導演保持完整性,完整地記錄從進門到寒暄的過程,顯得真實和自然。
二是讓觀眾去觀察人物的表情和反應,而不是用特色和引導觀眾的視線,更加去接近人物狀態和關係。
這就是枝裕和拍攝整個空間調度使用的原則,源於真實的生活,同時捕捉很細膩的細節。
良多進屋後給大哥上香 :
這時,兩個小孩跑進畫內,姐夫從畫外走進畫內,等於室內空間打通了室外空間。
為什麼導演不採取分開拍室內和室外,再合併鏡頭的做法?
這樣整個空間會變得立體自然,突破攝影機的局限,來增強整個空間的真實感和立體感。
從室內往室外拍:小孩在和大人說話,說暑假長高了1.5公分,從內容上表現了時間過得很快,良多很久沒回家,姐姐的孩子都長高了他都不知道。
這時,父親來了,所有人目光迅速轉移 :
父親在鏡頭旁邊,即便採用不露面的方式,他依然是家中主軸。哪怕是個巧合設置,眾人的不同朝向來也說明了主客關係和人物區別。
良多剛好轉身回頭,符合他與父親之間的關係。良多妻子最緊張,恭敬行禮。母親是唯一一個沒有在意父親出現的人物。想來老夫老妻,見怪不怪。
說的更深些,這裡包含了一個受制的問題,只有母親才能真正在這個家中與父親平起平坐。
這是同一個鏡頭拍下來的,從小女孩的關注移到爺爺上,導演用一個鏡頭最大程度的調度了熒幕的最縱深處再到熒幕背面,從遠處,近處,到攝影機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