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法醫室。
冷幽的白熾燈光照在操作台上,上面躺著一具被縫合好的屍體,從頭到腳,都是密密麻麻的針線痕跡。
傅秋隨正在收拾手術刀具,從大到小,整整齊齊的排成一列,帶著凜冽的反光。
他有假性近視,工作時會戴眼鏡,半細黑框,倒襯得他本來有些冷俊的五官偏柔和了。
外頭響起敲門聲,傅秋隨看了一眼,是刑偵隊的程楓,路堯犧牲後,刑偵隊兩個組合併為一組,程楓成了隊長。
剛上任沒幾天,屁股還沒坐熱,就來了個剝皮殺人案,忙了有小三個月才把兇手緝拿歸案。
「秋隨,這次多虧了你啊,要不是你發現人皮碎塊堆里的布條纖維,我們估計還對著沒用的線索死磕。」
「應該的,我這次也真是湊巧。程楓,過來搭把手。幫我一起把屍體放到冰櫃里。」
程楓連連應著,「小金呢?這小鬼頭又跑去哪裡了?」
小金是傅秋隨的助手,法醫實習生,今年剛畢業。
「拉肚子蹲在廁所起不來。」
「等會下午有個簡單的慶功宴,你和小金一起來吧。每次你都拒絕,這次帶了徒弟,總要讓他跟隊里活絡活絡啊。」
傅秋隨一邊摘手套一邊思索,程楓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來到清洗池洗手,程楓也跟著,看這架式,傅秋隨如果不同意,他可能就走不出法醫室了。
「行,地址發我手機上吧,你們先去。我等小金解決完就過來。」
等他把地址發到手機上時,傅秋隨已經坐在車上等小金了。
他將地址複製了一遍,點進同城購物軟體,找到最近聊天,「中午不在家,臨時有事,麻煩幫我把貓糧送到這個地址。」
地球人都知道,傅秋隨是個貓奴,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但貓絕對不可以不喂。
家裡三隻貓,布偶「太上皇」,孟買「太子」,英短「貴妃」。
對方很快顯示已讀,「親,好的哦,快馬加鞭一定及時送到哦。」
電腦對面的祝安回復完以後,便扛起三大袋貓糧就往外沖。
顧客重新改了地址的地方離工作室比較近,祝安從倉庫拿了貓糧後剛好要回工作室,就不麻煩負責運輸的同事了。
到了飯店門口,祝安沒看到人,就電話撥了過去,響了好幾聲,對面才接起,「喂,哪位?」
電話里比較嘈雜,似乎有人在敬酒,聲音聽不太清。
「你好,我是貓姑娘家的,您要的貓糧我已經送到了,麻煩您出來拿一下吧。這邊不好停車。」
傅秋隨掛了電話,第n次拒絕程楓遞過來的酒,「不喝,開車。」
「等會打車回去。」
「貓糧到了。」
說完站起身,往包廂外走了出去,程楓無奈地朝門外喊了聲,「傅秋隨你和貓過去吧!」
大夥鬨笑一堂。
飯店門口停滿了車,傅秋隨一時間不知道是哪一輛,電話又打了過去,「你好,我已經出來了,你在哪。」
「嗷來了來了,這就過來,不好意思,剛剛交警不讓在這邊停......」
電話裡頭女人的聲音有些吃力,傅秋隨卻忍不住握緊了手機,這個聲音,過分地熟悉。
他甚至不敢想,是那個人的聲音。
傅秋隨不說話,祝安的話也戛然而止。
兩人的目光冷不丁地對上,一瞬間,畫面似乎靜止了。
電話還通著,傅秋隨沒有將手機從耳朵邊拿下,他看到祝安僵在原地,貓糧就掉在她腳邊。
「祝安嗎?」
祝安不回答。
傅秋隨一步一步,走到祝安的跟前,「不記得我了?」
祝安動不了。
傅秋隨盯著她,一字一句,「祝安,老實告訴我,我們真的不認識嗎?」
在傅秋隨碰到她的前一秒,祝安終於回過神,突然讓了一個邊,「不認識。」
傅秋隨抓了一個空。
祝安跑了。
傅秋隨沒跟上去,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祝安竟然還活著。
他本以為,祝安早在那年死在了手術台上。
扛著貓糧回到包廂,傅秋隨將東西放在角落,坐在位子上一言不發,又拿起程楓本來想灌他的那杯白酒,一口乾。
嗆住了喉嚨,他猛烈的咳嗽。
所有人都沒見過失控的傅秋隨,但今天,此時此刻,他們見到了。
程楓有些擔心地拍拍傅秋隨的肩,「秋隨你怎麼了?大白天見鬼了啊?」
沒想到傅秋隨真的應了一聲,「嗯。」
真特麼活見鬼了。
2
同樣活見鬼的,還有祝安。
回想起聊天框里客戶的網名,「太上皇他父親」,她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那隻布偶,是祝安和傅秋隨當年一起買的第一隻貓,名字是祝安取的。
回工作室的路上,祝安有些恍惚,闖了個紅燈才回神,副駕駛座上的手機震動起來,連帶著祝安的頭皮也一同發麻。
祝安一隻手扶穩方向盤,右手去摸手機,來電地址顯示為加拿大。
祝安接通按了免提,「媽,怎麼了?我在開車呢。」
「最近還好嗎?工作累不累?」
「還可以吧,吃得消。」
「你身體多注意啊,藥也別忘了吃,紅糖水隨身帶。」
「嗯,我帶著呢。」
「過兩天你爸六十歲生日了,你也記得回家看看,回國大半年了應該還沒回去過吧?」
祝安有些支吾,「這不工作忙麼。」
對面嘆了一口氣,「安安,我和你爸離婚是我們早就商議好的決定,你也不要一直記恨你爸,現在我們倆各自有新的生活挺好的,你不要一直想著以前那些事。」
祝安無聲點頭,但又想起母親看不到,她又開口,「我只是怕遇見傅秋隨。」
母親沉默了會,「安安,你爸前段時間和我聯繫過,問了你的情況,他挺想你回去的,又順口提起過傅秋隨,雖然他不知道你們倆的事,但聽你爸話里的意思,你離開家後,這麼幾年他也沒回過家,就連他媽媽生日,都沒有回去過,只是打了電話問候幾句。
「何況是你爸生日,他應該不會回去,我想你碰不到他的。放心吧。」
祝安開車快到工作室的小區了,這地塊有些老了,巷子窄,祝安的Q5開不進去,索性就停在小區外頭,自己徒步進去。
電話也沒掛,和自己母親繼續聊著。
「媽,我剛碰到傅秋隨了。他見我像見了鬼似的。」
母親在電話里笑了出來,「可不嗎?就連我當年都差點以為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呢。哦對了,說到這個,我倒想起來,你是不是不知道傅秋隨出過車禍啊?」
「啊什麼?」
「就是醫院給你下病危通知書啊,要轉院,你被抬上救護車,我看到他渾身是血的一直在後面追,後來我聽說他被車撞了,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月才能下床。」
祝安抿嘴,胸腔發悶,似是不想再討論傅秋隨的事情,轉移話題,「好啦,我到工作室了,我等下和爸聯繫,生日我會回去的。您也多保重身體,別經常跟著埃里克出去參加派對,他幾歲你幾歲啊,小心閃了腰。」
祝永接到祝安的電話很意外,也很驚喜,他在公司開會差點沒跳起來,「安安,你回國啦,怎麼都不跟爸爸說聲?」
「忙呢,過兩天不是你生日了嗎,我回家一趟。」
「哎哎哎,那我到時候酒店訂個包廂,吃頓好的。」
「不用這麼麻煩,家裡隨便做點就好了,讓陳嫂把我的房間打掃一下吧,我在家住兩天。」
反正祝安說什麼,祝永都應著。
他一直很寵祝安,除開夫妻關係讓祝安心存芥蒂,其實他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然後這位合格的父親過於激動,將這個事情告訴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傅秋隨的母親。
林淑電話打給傅秋隨的時候,他正在寫剝皮案的總結報告,手機放在兜里靜音,還是小金眼尖看見傅秋隨的白大褂口袋裡有亮光。
「師父,有你電話。」
傅秋隨面色不改,繼續保持拿筆的動作,他習慣手寫每份報告,按照他的話來說,有利於記憶深刻,能把每份案子都記在腦子裡。
又過了會,他才放下筆,瞥了眼小金,「眼睛挺尖,細胞分析寫完了?」
小金哆嗦地回過身,繼續對著顯微鏡下的玻璃切片炸腦殼。
電話已經停了,傅秋隨走出辦公室,在走廊回撥了過去。
一聽是祝永的六十歲生日要傅秋隨回家吃個飯,他單手摘下眼鏡,擰了擰鼻樑,「這段時間案子忙,可能沒法回去,我到時候會給祝叔叔準備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