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寧城的早晨是從4點左右開始的。各色早餐店、早點攤開始做準備工作,環衛工人們四散開來清掃路面,昏黃的路燈和將明將暗的天空暈成獨特的光線,整個城市像一個剛甦醒的小孩,還帶著朦朧的睡意。
林苡從警察局走出來,抬頭便看到黑幕下泛白的天空,似乎馬上就會破曉,又仿佛永遠等不到天明。
她緊了緊長風衣的領口,重重的呼出一口白霧:冬天來了。
片刻後,警局大廳內傳來一陣喧譁,緊接著走出兩男一女。
「警察同志,滿子肯定是冤枉的啊!他那麼老實的一個孩子,怎麼可能去偷東西?我們滿子可聽話了,他肯定是被人陷害的!警察同志,您可得給滿子做主啊!」中年婦女朝穿著警服的男子哭嚎,緊緊拉住對方的胳膊,屈膝就要給他跪下。
警察滿臉尷尬,趕緊和另外那位中年男子將她扶正站好,然後沉聲道:「阿姨,我們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林滿是被現場抓獲的,人贓俱獲,因此我們會依法追求他的法律責任。您還是先和您丈夫女兒回去,之後警局調查還需要你們的配合。」
哪知婦女根本聽不進去,一個勁兒的自顧說著「滿子是無辜的,滿子是被人陷害的」云云。
作為她丈夫的中年男子則垂著頭,一言不發。
直到林苡走過來丟下一句「你再鬧就別想我出手幫忙,讓你的寶貝兒子做一輩子大牢吧」,婦女才停歇。
林苡朝警察道歉,然後無視夫妻倆逕自走出警局,因為她知道他們會自覺跟上來。
2
自凌晨2點接到電話來到警局,林苡一口水都沒喝,一口氣都沒喘。
不僅要面對警察的問詢,還要遭受來自女人的魔音穿耳,現在突然靜下來,她感覺頭都要炸開似的,腦子裡鬧哄哄的,仿佛有一台空調外機在耳邊吹。
夫妻倆見林苡臉色不好,非常識趣的沒開口,直到回了林苡的公寓。
婦女進門還沒坐下,就對正在換鞋的林苡哭嚷道:「小苡啊,你可一定要幫幫你弟弟!你弟弟從小那麼乖,那麼聽話,怎麼可能去工地上偷東西?肯定是別人陷害他的!」
林苡沒應聲,換好鞋就去廚房倒水喝。
林母見她沒反應,有點不高興了,鞋都沒換就往廚房衝去。
「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是不是不相信你弟弟,是不是不想管你弟弟的死活了?做人可不能沒良心啊,你們可是親姐弟,滿子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不能不幫他!聽見沒有?」
林苡悠悠地喝完了一杯水,放下杯子後淡淡地撇了她一眼,嘲諷的說:「親弟弟?我可是獨生女,哪來的親弟弟?」
婦女瞪圓了眼,滿臉怒氣,「別以為你現在發達了就能不認我們!我可是你親媽,滿子是你親弟弟!比你那勞什子的養母還要親,你身上留的可是我的血!」
林苡」碰「的一聲將水杯重重的擲在流理台上,目光冷冽的看著眼前的親生母親,厲聲道:「你還知道自己是我親媽,我流著你的血!可你為什麼把我像丟垃圾一樣丟掉,還是兩次!那時候你就沒想到我是你親生的女兒了嗎?你有什麼資格說養育我二十年的媽媽,啊?你在要求我的時候都不覺得虧心嗎?」
面對林苡的冷言冷語,林母神情漸漸凝固,整個人縮成一團,最後仍不甘心的嘀咕了一句:「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你弟弟,你必須幫他。」
林苡像是沒聽到般擦過林母肩膀走出廚房,側眼看了垂著頭沉默坐著的男子,輕嗤一聲:這就是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遇到事情永遠都是垂頭沉默,以為不作為就能相安無事。
當年把她拋棄是如此,現在兒子進監獄也是如此。還以為他更寶貝林家唯一的兒子呢,沒想到和她這個賠錢貨的女兒一樣的待遇,林苡心裡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更悲哀。
視兒子如命的母親,懦弱無為的父親,這樣的家庭能教養出什麼樣的孩子?
林苡對林母口中老實聽話的林滿嗤之以鼻,20歲的大小伙子只知道偷奸耍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偏偏還被人家當作寶貝,一點委屈都不讓他受。
這樣的人簡直是社會的蛀蟲,林苡一點兒也不想幫他。
3
哪知,第二天林家大姐林蕎不到六點就來了,還將林苡從溫暖的被窩拉起來。
「小苡,到底怎麼回事,小滿怎麼被抓進去了呀?」
林苡看著三十齣頭便滿臉皺紋的大姐,再大的火氣也發不出來。
她抓抓凌亂的長髮,無所謂的回道:「他那種人進局子不是早晚的事嗎,有什麼好驚訝的?」
林蕎苦笑,無奈道:「小滿他——不管怎麼樣,他還是我們的弟弟,總不能不管啊!」
又是這句話!林苡剛歇下的起床氣又發作了,她推開站在床邊的滿臉擔憂的林蕎,冷淡的越過她進了衛生間洗漱,絲毫不顧對方的尷尬和無措。
林苡這位大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軟,被林母教育成三從四德的典型代表。
小學沒畢業就放棄學業在家幫忙,看顧弟弟妹妹的同時還要做家務喂牲畜;長大了還差點被賣給鄰村五十多的跛腳單身漢,就因為對方多出了五千塊彩禮!
要不是臨到婚期男方突然從山上滾下來丟了命,她那「善良」的大姐可不就得伺候一個比父親年紀還大的老頭!哪裡還有如今踏實努力會疼人的丈夫以及兩個可愛的兒女!
林苡還了解到,當初大姐夫楊寬因為拿不出彩禮錢被林母罵到村口,直到賺夠了錢才娶到林蕎。而且這麼多年,夫妻倆在寧城化工廠打工,賺來的錢好一部分都倒貼了林家。
林母揚言說幫他們夫妻倆存錢買房,誰不知道這錢就是給林滿吃喝嫖賭的!
楊寬父母早逝,夫妻倆只有林家這一頭父母,再加上兩人都是老實本分的性子,竟也不計較。
直到一年前林苡被認回來後,她無數次勸說大姐別再做「扶弟魔」了,多替兩個兒女的未來想想。可惜效果不大,林蕎被林母徹底洗腦。
林苡恨鐵不成鋼,生氣歸生氣,只能儘量對兩個外甥好,不過只給買東西,從來不給錢。有錢最後都是進了林母的口袋,而孩子們用的東西卻拿不走,用不了。
就這點小事還被林母狠狠數落了一頓,林苡是不在乎的,反而林蕎私下讓林苡別再買東西了,真是又可笑又可氣!
這不等林苡整理好從房間出來,就聽見林母對大姐頤指氣使的說著:「小蕎,你是大姐,你必須要幫你弟弟啊!咱們林家就滿子一個男丁,以後香火就指望滿子傳下去了。你可不能沒良心,撒手不管啊!」
4
林母對林苡這個二女兒不親,甚至有點怵,這會兒看到她走過來便立馬成了鋸嘴葫蘆。
直到她進了廚房,才偷偷鬆了口氣。
林蕎沒注意林母的神色,焦急地問道:「媽,小滿到底出什麼事了,你不說清楚我也不知道怎麼幫啊?」
一提起這個,林母就滿臉憤恨,「警察說你弟弟偷了工地的電纜賣錢,還說他偷了好幾次!你說這不是瞎扯嘛,滿子那麼乖怎麼可能偷東西!」
這話林蕎沒接,也不敢接,只問:「那警察說怎麼樣才能放小滿出來了嗎?」
林母一臉訕訕,「這倒是說了。如果工地老闆不追究的話,賠錢就行。」
「多少錢?」
「50萬。」
「什麼?50萬?」這對林蕎來說就是天文數字。
「可不是,你說是不是在訛我們?就幾根破電線怎麼就值50萬了!」
林蕎比林母知道的多一些,自然清楚電纜與電線的區別。再說了如果不值錢,林滿那懶性子也不會去偷了。但是這些話她不會對林母說,免得又被罵。
「我們也拿不出這麼多錢啊!這可怎麼辦?」林蕎滿臉沮喪,她和丈夫一個月加起來才6000不到,不吃不喝要7、8年才能還完。
林母重重地拍了林蕎一下,壓低嗓子斥道:「嚷什麼?又沒讓你出錢!」
林蕎弱弱的問:「那小滿怎麼辦啊?」
林母偷偷瞥一眼廚房方向,繼續低聲說:「我們拿不出,可是你妹妹有啊!她一幅畫就賣了上百萬,拿出點零頭幫幫你弟弟難道不應該嗎?」
「可是,」林蕎猶豫了,想到自己這個二十年沒見的妹妹,心虛的很。
林母可不管這些,她心裡只有自己寶貝兒子。「你和你妹妹關係好,你去和她說。」
聞言,林蕎更是沒底了,「我」了半天也沒有個所以然來,只能硬著頭皮上。
5
林蕎看著姿態優雅喝著咖啡的林苡,心下一片酸澀。
一年前她時隔二十年再次見到二妹,是在電視上。
那會兒林苡穿著漂亮的長裙跟仙女一樣,站在台上領獎,比星星還要耀眼奪目。
林蕎看新聞介紹說這是一項著名的國際繪畫獎項,林苡還是國內最年輕的獲獎者。
她還聽說林苡的一幅畫能賣一百多萬!一個月才兩千多的她,估計一輩子都賺不到一幅畫的錢。
要不是一樣的名字和相似的面容,林蕎都不敢認。後來不知道誰和林母說了這事兒,林母讓她打聽消息才敢確認這就是離家二十年的二妹。
看到二妹有大出息,林蕎心裡高興的同時,還有一股隱秘的滯悶:如果當年被送走的是自己,她會不會和二妹一樣有出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