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加雪過後，氣溫低得不像話。

老董支棱起一個小棚，小太陽電暖氣一插，買烤冷麵的人進去都不想出來了，生意好到爆。

夜裡十點多，老董準備收攤。

門簾拉開一個小縫兒，一個戴著雷鋒帽的小腦袋伸了進來。

老董抬頭瞅了一眼，小腦袋「嗖」地縮了出去，不大會兒，門簾又被掀起來。

戴著雷鋒帽的小男孩牽著一個繫著粉圍巾的小女孩進來。

「小朋友，有事嗎？」老董看那個小女孩羽絨服底下光著小腿，小臉凍得通紅。

「噓——」小男孩沖老董擺擺手，「小點聲兒，不然就被他們發現了。」

「誰呀？」老董不自覺壓低嗓音。

小男孩吸溜了一下鼻涕，低聲和小女孩咬耳朵，沒搭理老董。

兩個四五歲的小孩兒杵在老董面前，不說幹嗎，也沒大人跟著。

「那個——」老董看到小男孩瞪他，捏著嗓子低聲問，「要吃烤冷麵嗎？」

倆小孩對望一眼，小男孩吞了吞口水，「我媽媽說街邊攤不幹凈，都是地溝油，吃了會拉肚子。」

「我爸爸說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小女孩也跟了一句。

嘿，懂得倒是不少，看著面前這倆小麻煩，老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你們的爸爸媽媽呢？」老董問。

小女孩眼眶泛紅，淚珠子「啪嗒啪嗒」落下來。

小男孩一邊哄小女孩，一邊跟老董急，「都怪你，亂說話。」

老董頭頂一排烏鴉飛過，不知道自己說的哪個字惹小女孩傷了心。

沒有什麼難過，是美食慰藉不了的。

看著老董做好的兩份加大加量烤冷麵，小男孩慎重思考了一番，「這不算路邊攤吧，有頂棚呢。」

小女孩點點頭，「還有門簾。」

兩個小孩狼吞虎咽之際，老董趁機盤問。

從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中，老董大概拼湊了個七七八八。

倆小孩是幼兒園同學，父母都離了婚，兩個孩子平時總在一起玩過家家。

男孩扮媽媽，女孩扮爸爸，讓來接他們的媽媽和爸爸扮孩子。

遊戲里是一家四口，遊戲外要各回各家。

兩個孩子在遊戲里玩得開心，兩個大人卻在遊戲外越走越近。

一個周末，小女孩去親媽家裡住。

姥姥問她：「你爸爸是不是打算給你找個後媽？」

小女孩搖頭說沒有。

親媽「哼」了一聲，「倆人手挽手逛商場都被人瞧見好幾次了，我早就說過，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當初非跟我搶撫養權，說我負不起當媽的責任，他也不看看他自己，現在才多久就找了個狐狸精，」她點著小女孩的腦門，「以後有你的苦頭吃。」

姥姥給小女孩懷裡塞了一個娃娃，「去客廳看動畫片吧。」

小女孩走到門口，聽到姥姥小聲說：「別當著孩子面說這些，他要是真找了新人，女方不一定能容下這個孩子，保不住還得給你送回來。」

親媽啐了一口，「他送回來我就得接著啊，他當我是什麼。」

看到小女孩還站在門口，親媽板著臉，「你爸那個沒良心的，他不要你了，要和新老婆生小弟弟了。」

小女孩忍著眼淚跑到客廳給爸爸打電話，電話響了好久才有人接。

「喂？」是小男孩媽媽的聲音。

小女孩掛點電話，埋頭在被窩裡哭了一宿。

周一，親媽把小女孩送到幼兒園就走了。

一整天，小女孩都不搭理小男孩。

放學的時候，小女孩看到爸爸和小男孩的媽媽站在幼兒園門口有說有笑，爸爸還剝了塊糖塞到她嘴裡。

小男孩背著書包，跟屁蟲一樣跟在小女孩身後，「放學去我家玩吧，我媽媽買了海鮮，她說晚上給我們做海鮮吃。」

小女孩突然大喊道：「我才不去你家，你媽媽是狐狸精，狐狸精都是壞人，我不吃壞人的飯。」

小男孩漲紅了臉，「你胡說，你媽媽才是狐狸精。」

小女孩跑到爸爸身邊，「不許你和狐狸精在一起——」

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圍在一旁看熱鬧，小女孩被爸爸打了兩下屁股，夾在胳肢窩底下帶回了家。

「狐狸精」現了形，大人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爸爸對小女孩說新媽媽會很愛她，對她很好。

奶奶對小女孩說要懂事，不要給爸爸添麻煩。

姥姥對小女孩說將來有一天爸爸要是問她想跟誰一起生活，一定要說跟爸爸，因為媽媽要嫁人了，對方不希望她帶孩子過去。

親媽對小女孩說後媽都藏著一顆毒蘋果一樣的壞心。

……

小男孩心大，不記仇，在幼兒園裡很開心的對小女孩說，「我媽媽說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可以一起上學，放學回家。」

小女孩懶得理他：「等你媽媽和我爸爸生了小弟弟，就會把我和你扔掉。」

小男孩嚇一跳：「扔到哪去？」

小女孩想了想，「孤兒院吧，聽說那裡都是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

小男孩反駁，「我有媽媽。」

小女孩嘆氣，「真傻，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看到小女孩煞有介事的發愁，小男孩也陷入了即將成為孤兒的恐慌之中，鼻子一酸，哼哼唧唧哭起來。

在小女孩爸爸和小男孩媽媽的婚禮上，兩個小孩被打扮成花童，小男孩捧著玫瑰花，小女孩捧著戒指。

「我覺得我媽媽不會把我扔掉，她早上還給我做了煎火腿吃。」小男孩還記著小女孩之前的預言。

小女孩沒接話，因為她看到爸爸親了小男孩的媽媽，旁邊一個戴領帶的男人還一個勁的在喊，「早生貴子，三年抱倆。」

婚宴熱鬧得一塌糊塗，倆小孩坐在席間，偶爾有親戚給夾菜。

小男孩想吃肉，站到椅子上去夠盤子，一不小心把果汁打翻在身上，旁邊的親戚大呼小叫，「快擦擦，以後得懂事了，不能這麼毛手毛腳的，不然你新爸爸該不要你了。」

小女孩瞥了小男孩一眼，意思是你看吧，我說的沒錯吧。

兩個小孩懷揣著不知哪天就要被扔掉的複雜心情從婚宴上開溜，沿著馬路漫無目的的瞎走。

大概是吃飽了，底氣也足了，小男孩摟著小女孩，「別怕，不管到哪，我都陪著你。」

小女孩抹抹眼淚，鼻子哭得紅通通。

老董正在考慮要不要報警時，帘子外響起放煙花的聲音。

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正蹲在地上點菸花，一個穿婚紗的女人看到兩個小孩走出來，沖他們叫道，「離遠一點，別崩到。」

窄窄的巷子裡，煙花一團，一團綻放在上空。

小女孩和小男孩張大嘴巴，抬頭望著，煙花把他們的臉龐映得格外好看。

老董把自己平時保暖的大衣拎給穿婚紗的女人，女人披到身上，深深的緩了一口氣，「謝謝，出來的太急，忘記穿外套了，這一路，差點沒凍死我。」

兩個小孩從酒店溜出來，他們的父母就發現了，一路尾隨，兩個小孩子心裡鬧的那些小彆扭，他們都知道，所以看到他們離開酒店，也沒有強硬的上前阻攔，只是遠遠跟著，想看看他們要做什麼，就一直跟著他們來到老董這裡。

「倆人嚷嚷了好久要看煙花，本打算把賓客都送走，帶他們去放煙花的，沒想到……」女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你的鋪子外面偷聽了後才知道，在孩子們心中，我們原來那麼不合格。」

老董看著兩個孩子跟在男人身邊放煙花，男人蹲在地上，撒嬌的對小女孩說，「爸爸背了好重的煙花，走了好遠的路才找你們，爸爸走不動了，回不了家了怎麼辦？」

小男孩為了能夠拿到一根火柴親自點菸花，自告奮勇，「我背你回家，我背你。」

小女孩攥起拳頭，輕輕錘在男人背上。

男人把小女孩和小男孩一邊一個抱起來，「只要你們親親爸爸，爸爸就又有力氣了。」

「當爸媽，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老董看著男人抓著小男孩的手，捏著一根火柴點燃煙火的芯子，「小孩子，很多事情還不懂，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們比我們大人都看得明白。」

女人側過頭。

煙花在天空綻開，老董低聲說，「你們的愛。」

哪對父母和子女之間會沒有摩擦和誤會，但又有什麼摩擦和誤會是愛不能消解的呢？

父母之愛子，廣闊如夜空，絢爛如煙火，當孩子慢慢長大，他們就會明白，在他們的人生路上，不論走向哪裡，父母都如那個寒風獵獵的夜晚，默默跟在他們身後，帶著好大一包煙花，為他們保駕護航，將他們小小的心愿，當做重要的任務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