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期在一門師資培育專業課程期中口試最後幾分鐘,我讓學生問問題。一位學生問:「老師,妳為什麼都不點名,我們那組有一兩位同學很少來!」不管我如何說明,她似乎覺得「不點名」這件事對每次出席的她還是不公平,最後竟有點耍賴的說「好,那以後我都要找妳的課來修!」
我無言,心想著若她未來若當老師,會是一位什麼樣的老師? ▋為什麼不點名? 我不點名,因為上課時間很寶貴,我不想浪費時間在點名上。點名不是認識學生的唯一方式。 我不點名,因為那是一種控制身體的手段,是上對下的權力展現。 我不點名,因為我念大學時最欣賞的、帶給我最多思考的老師從不點名,但我對上這門課充滿期待,從不缺席。 我不點名,因為這裏是大學,不是中小學。不管選擇上課或翹課,大學生必須能夠開始感受、學會做決定,並對行動之後的後果負責。妳/你若熟悉課程內容,可以選擇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你/妳若心情不好,就出去走走,等安頓身心後再進到教室。從小到大,妳/你被安排得好好的,就連進入哪個大學、哪個科系,都是父母決定。進入大學,翹不翹課是我授予你/妳的練習機會──「做決定」的練習,這是你/妳被剝奪好久甚至逐漸萎縮的能力。
我不點名,因為「學習」的發生不只在教室。有學生曾告訴我,因為不點名,他開始懂得抉擇、懂得安排自己,學到更多「學習」的意義。 我不點名,因為妳/你從小就是聽話的「乖孩子」,被家庭、學校規訓得非常好,什麼時間該出現在什麼地方,從不會有閃失,但那可能只是身體的慣性。我希望你/妳能夠翹一次課,感受翹課的感覺、感受被規訓之外的其他人生可能。 我 不點名,因為你/妳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書卷獎、進入大家引頸企盼的知名研究所、成功的職涯階梯、人生勝利組,以為那是人生的所有企求與常態。未來的老 師面對的可能是勞動階級家庭的孩子、可能是少數族群背景的學生,她/他們正在經歷著你/妳無法想像的人生歷程與圖像。你/妳的單一經驗,可能對她/他們帶 來某一種災難!
▋為什麼要點名? 有些老師要點名,因為你/妳延續著中學的學習習慣,有壓力、有要求才唸書──學習是為了考試、既然有考試,成績就得漂亮、成績漂亮是為了面子(不管是父母的面子或自己的面子)及大家期待的「好的發展」。所以部分老師點名,也是為了你/妳。 有 些老師要點名,因為害怕。害怕可能出現空蕩蕩的教室、害怕學生自主能力不足,流於懈怠,以致於動不動不來上課,使得學習無法銜接。因此,寧願將學生如人形 立牌般立置在固定位置上,「多多少少可學一些」,他/她想像著。就像家父長般的訓練與盯哨,他/她的點名也是為了你/妳。然而,學生睡成一片或身在座位、 心在手機世界中的景象,反而進一步讓老師自己的心受傷。
要不要點名,在不同情境脈絡、面對不同對象,或許有不同的做法,關鍵在於你/妳希望學生學到什麼、希望學生成為什麼樣的人。
▋大學教授玻璃心碎滿地? 其實不管點名或不點名,許多大學教授教學熱忱常被學生澆熄,卻是許多人的共同經驗,尤其一些資深教授的玻璃心常被直腸子的大學生搞得碎片滿地。 許 多人可能還不知道台灣的大學教授除了做不完的研究、寫不完的報告、備不完的課、大家期待的社會服務與作為知識份子的責任,在每學期結束後,還要接受學生對 老師的教學評量。教學評量讓許多大學教授很受傷,因此有些教授乾脆忽略不看,或者邊看邊受傷,看完後卻還要花時間療傷才有辦法繼續下去;當然也有虛心檢 討,花更多時間在教學準備上,但這些努力與成就在升等制度設計上是少被看見並予以鼓勵的。
中 小學教師在養成過程中都有教學相關訓練,但許多大學教授從小可能就很會念書,或擅於考試、解題、研究,直到拿到博士學位,將自己置放在大學教室中。他/她 可能不擅於表達、不擅於設計讓學生感興趣的課程,唯一的方式就是把教材內的知識囤積塞進學生腦袋裡。這些無法跟生命、社會、世界連結的知識,較難激起這一 代學生的興趣,因此大學教室中的人形立牌或一片睡海現象就不難想像。 當大學不 再是菁英教育後,「大學生」的意涵已經發生改變。學生來自不同階級背景,有更多學生來自貧窮、勞動階級,然而,大學教授較少出身勞動階級。當中上階級的教 授遇上勞動階級的學生,他/她們使用的語言不同、符碼不同、慣習(habitus)不同,菁英階級擅長的高度抽象的知識無法在一開始引起學生的興趣,教室 氛圍因此變得死氣沉沉,也難怪這些學生神遊去了。
學生學習型態也在改變,這一代的大學生不再像上一代人願意乖乖被塞知識,因為google或臉書大神提供他們更多即時的訊息。在女性主義與多元文化思維的教室之中,
我時時提醒自己不用傳統的權威、控制的方式、不濫用權力來維持出席率。大學教授如何嘗試從「經驗性知識」入手,讓不同階級或文化背景的經驗,都能被看見與珍視,並連結到理論層次的思索,這是未來教師可以不被科技取代的價值。 也讓大學教室翻轉吧,為自己不再傷心,也為下一代更好的台灣而教!